斯人已去 斯作长存

期次:第227期    作者:刘道俊   查看:174




  或许我的圈子真的太浮躁了,或许年代真的太久远了,罕有人提 《四世同堂》及其相关的事了,然而无论如何文化和历史的新陈代谢都不应该这样的麻利。尽管美国的评论刊物说:老舍的《四世同堂》不只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中国出版的最好小说之一,也是在美国同一时期所出版的最优秀的小说之一。美国的评论家康斐尔德也说:在许多西方读者心目中,《四世同堂》的作者老舍比起任何其他的西方和欧洲小说家,似乎更能承接托尔斯泰、狄更斯、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巴尔扎克的“辉煌的传统”。但这都不足以触动时尚人群的神经。然而近来《四世同堂》的声名却莫名鹊起,打开电视答案了然———《四世同堂》新版剧开播了,难得文学与时尚合了一次拍。
  一种文化,只有在关键时刻才能真实地呈现出它的优劣。一个民族,只有在危亡之际才能真正显露出它的强弱。被誉为“人民艺术家”的老舍,以其对老京城的细腻掌握,写尽京味百态。斯人斯时皆已远去,成为史册里的一页陈迹。昔时的京城沉入记忆,今日的北平背负了更多斑驳历史,读罢《四世同堂》感慨万千。脑海里飘过许多莫可名状的影子———有故事里鲜活的主人公,也有主人公背后的作家———老舍。
  他爱北平、爱中国,爱这个拥有世界最高龄的身躯的历史!因为太爱了,所以他希望,希望这里的人民能够觉醒起来,希望这个国家强大起来。然而,他的生命却注定要在爱的煎熬中穷尽终生!
  《四世同堂》算不上老舍众多作品里的巅峰之作,但是这部百万字的长篇,却史诗般的记录下中国的八年抗战,给古都北京普通老百姓带来的生活变化与人生沧桑,六十多个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在八年的时间里为全中国、全世界的人演出了一场人间的辛酸故事。
  一八九九年,北京西城普通的小羊圈胡同里诞生了一个男婴,如果向上追溯几十年,仅仅是几十年,这个孩子也许就有可能成为一名王朝的贵族。因为他有着高贵的血统,他的身上有满族旗人的文雅与闲适。可是,没有等他长大,那个王朝却迎来了自己的没落,血统没有使他成为可以使那个民族骄傲的后代。二十多年后,生活的使命让他成了一位作家,让他拿起笔,接受时代给他的任务———记录下自己眼前的伟大和无奈。
  他是受着五四的熏陶成熟起来的文人。可是五四的热潮并未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,他努力解构着自己的文化,放逐自己被传统侵蚀着的灵魂。他曾说,生在某一种文化中的人,未必知道那个文化是什么,像水中的鱼似的,他不能跳出水外去看清楚那是什么水。所以他得去西方寻找文学的灵感,探索自己文化的弊端。可是,他瞧不起西方———一个伟大的民族,怎么可能找不到一点可以滋养她儿女的营养!他是矛盾的,可是因为热爱,他必须要批判,必须忠实的,毫不隐瞒的去批判。他在西方找到了批判的参照物,此后的生命,便同理性的反思与情感上对传统文化的眷恋之情相伴随。因此我们才看到了祁瑞宣,看到了陈野求,看到了钱默吟———眷恋与反叛,热爱与憎恨的艺术形象!
  他有一颗博爱的心,同情深处社会底层的普通中国百姓。所以他喜欢从小处着笔,描写市民生活。用细腻的笔法,逼真地叙写北京人的生活里,胡同的角落里发生和上演着的普通人的故事。描绘他们的生活和命运,刻画他们的保守和落后,展现他们在民族矛盾和阶级搏斗中,在新的历史潮流冲击下,惶惑、犹豫、寂寞的矛盾心理,和进退维谷、不知所措的可笑行径,似乎成了他的使命。平凡的故事中显现民族精神和民族命运,让人从轻快诙谐之中品味出生活的严峻和沉重。因此我们看到了祁瑞丰,冠晓荷,大赤包,蓝东阳———荒唐可笑,浅陋愚昧的国人的化身。
  他的作品总能超越他生活的那个时代,从大处着眼,站在民族文化反思的高度,对作品中人物的命运进行幽默的讽刺。马克·吐温曾经说,凡是幽默都含有同情,幽默本身的奥秘不在于快乐而是悲哀,天堂上是没有幽默的。他悲哀什么,也许是那些没有因奴役而觉醒的国人吧。
  也许,命中注定他会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一个充满悲怆的人物,注定让他的希望成为错误。他性格温和,却命运多舛,他的文学作品像他的性情一样温柔敦厚。但就当他认为光明已经慢慢来临的时候,他隐约听到了万马齐喑的可怕信号,他不怕苦难,但恐惧绝望的等待。安能以皓皓之白,而蒙世俗之温蠖———他想起了屈原。选择了太平湖。
  掩卷追思,斯人已去,斯时不再,但斯作长存。